《新華每日電訊》(2023年11月10日10版)
今天不但要講韋應物,而且要講柳宗元。我們先看韋應物的七言絕句《滁州西澗》,之后就看柳宗元。
韋應物的“言外之意”
韋應物的風格是多方面的。他雖然學詩比較晚,可他真的是各方面都嘗試了;而且韋應物基本上是不失真誠的一個人。我說過,詩是言志的,是“感于物而動”,“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”。韋應物這個人,他早年做三衛郎的時候,意氣比較盛。他說“少事武皇帝”的時候,“身作里中橫,家藏亡命兒”,有過一段比較放浪的生活。那是當時時代跟社會的風氣。在封建時期,凡是在有權勢的人手下做兵士的,都是比較驕恣的。這個不是從唐朝開始,你看一看漢魏樂府,有一首叫《羽林郎》。
《古詩今選》上所選的《羽林郎》:“昔有霍家奴,姓馮名子都。依倚將軍勢,調笑酒家胡。”他不過是“依倚將軍勢”,就可以調戲酒家的胡女,一個少數民族的女孩子。所以,三衛郎是比較放浪的。他雖然生活比較放縱,后來卻“折節”,就是改變了。這可以從兩方面來看:一方面,生活上敢于放浪的人,有時反而不失其真;再有一點,有時過去放浪的人,他“折節讀書”,知道他過去的錯誤以后,回來讀書,反而可以有更好的成績。這是一般的現象,我只是分析原因。
韋應物的詩有他的好處。他歌行“才麗”,辭采華麗,有豐富的想象,影響了后來的李賀。而且,他有時候寫詩不失其閑靜高遠的一面。他很有名的一首詩叫《滁州西澗》,因為他在滁州、江州、蘇州都做過刺史。“獨憐幽草澗邊生,上有黃鸝深樹鳴。春潮帶雨晚來急,野渡無人舟自橫。”寫得非常好,真是閑靜高遠。
“獨憐幽草澗邊生”,我覺得從古代的哲學和文學來看,中國人的本性是喜歡自然的。滁州景色很美,有幽草,有山澗。韋應物的詩真是很不錯的,后來的蘇東坡說,“樂天長短三千首,卻愛韋郎五字詩”。白樂天的詩是以數量多出名的,白樂天寫長篇、短篇,各種不同的體裁,有三千首這么多。可是,蘇東坡說,他所愛的是“韋郎五字詩”,是韋應物的五言詩。
一般說起來,七言詩是注重聲調、注重氣勢的,五言詩是注重情韻、注重意志的。我們上次說了,韋應物學詩比較晚,而聲調、氣勢的結合與吟誦有密切的關系,吟誦常常是在幼年時候培養出來的。他在這方面有缺陷,因為他不是從幼年的吟誦培養出來的,他是后天學習的、有心的。所以他五言詩寫得好。可是,他這首七言絕句其實也是寫得很好的,而且“獨憐幽草澗邊生”有兩層意思。這個“憐”字,一個是“可愛”的意思,青草跟山澗真的是可愛;第二個意思是“可惜”,這么美麗的草,可是沒有被很多人看到,天下有這么好的景色,可是一般的大眾聲色犬馬、追逐名利,沒有注意這樣自然的美好的景色。所以說“獨憐”,“獨”是只有我欣賞這樣的景色,“獨憐幽草澗邊生”。
“上有黃鸝深樹鳴”,不但是我們眼睛所看到的山水景色很好,而且在山澗的上邊——“黃鸝”就是黃鸝鳥,就是黃鶯——在那綠葉蔥茂的深處,聽到黃鶯鳥的叫聲。
“春潮帶雨晚來急”,這是春天,冰都化了,水就漲起來了,而且再下一場春雨,春天的水就漲潮了。“春潮”帶著雨聲,晚上你聽,聲音很急的,潮水在山石上流過的聲音也很急的。這個“急”是水流之急、雨的急。
“野渡無人舟自橫”,在沒有人注意的山野之間的一個渡口的碼頭,有一只小船,因為下大雨,所以渡船上沒有人。一只小船橫在澗邊,寫得非常閑靜高遠。
韋應物的這首詩,從外表上看,他所寫的是實的景物,可是他沒有停止在寫實的景物之間。這首詩是很妙的,它不止于五官上的感受,它有一種言外的感受、一種情致。寫的是寂寞嗎?也不是很具體的寂寞。它有某一種感受,除了耳目的感受——我看見的是“獨憐幽草澗邊生”,我聽到的是“上有黃鸝深樹鳴”,它給了你心靈上的一種感受,但都不十分具體,也不十分強烈。這是韋應物的詩,他常常寫出這么一種境界。“欲持一瓢酒,遠慰風雨夕。落葉滿空山,何處尋行跡”,他是寫眼前的景物,比如下雨了、空山了,但他在所寫的眼前的景物之外,有言外之意。可是,也不像李商隱的那個感發的聯想那么豐富、那么強烈。他透過耳目的感受,給你心靈上的某一種感受。這種感受不是很強烈,也不是很具體,這是韋應物的詩的一個特色。
“謝客風容映古今,發源誰似柳州深”
我們現在介紹柳宗元,他的詩也是體裁很廣的。可是我們習慣把王、孟、韋、柳都算山水自然詩人,所以我們把重點放在他的山水自然詩,放在比較上。在中國的傳統之中,柳宗元的山水自然詩跟其他詩人的山水自然詩有什么不同?柳宗元的詩在山水自然詩中屬于哪一類呢?
在南宋,中國的北方被金人占領,金人有一個很有名的詩人,叫元遺山。遺山是他的號,他的本名是元好問。他寫過一組詩——《論詩絕句三十首》,里面說:“謝客風容映古今,發源誰似柳州深。朱弦一拂遺音在,卻是當年寂寞心。”什么叫“謝客風容映古今”?我們講山水自然詩的傳統,有謝靈運跟陶淵明這兩個不同的類型。“謝客”就是謝靈運。他小時候寄養在別人家,小名叫客兒,所以叫他“謝客”。因為謝靈運的詩都是寫山水景物的,他的詩給人的感發的力量是從景物的形象傳達出來的,所以叫作“風容”。像“蘋萍泛沉深,菰蒲冒清淺”,像“巖下云方合,花上露猶泫”。我們前面講韋應物的時候引過幾句謝靈運的詩,都是寫山水的景物寫得很美,所以這是“風容”。“謝客風容映古今”,謝靈運的詩,山水景物的形象帶著感發的力量,寫得這么美,他的這種美好真是“映”。“映”是照映,他所寫的山水景物形象的美好,那個光彩是照耀古今的,所以說“謝客風容映古今”。
“發源誰似柳州深”,柳宗元晚年做過柳州刺史,所以人稱他作“柳柳州”。元好問認為柳宗元的詩是從謝靈運發源的、受了謝靈運的影響。一句謝靈運,一句柳宗元,他們有一個同樣的源頭,是“風容”,是他們所寫的山水景物的形象的美好。
第三句是結合兩個人來說,謝靈運跟柳宗元共同的一點是“朱弦一拂遺音在,卻是當年寂寞心”。三四兩句連起來是說他們外表都是“風容”的美,可是兩個人所表現的都是一份“寂寞心”。這個“寂寞心”你怎么看到?是透過了山水表現的“寂寞心”。他說,這就如同彈琴一樣。那么美的琴,“朱弦”的琴,好像他外表的“風容”、山水的美,把他們這樣美麗的詩一讀,“朱弦一拂遺音在”,他們留下的聲音在那里。什么聲音?中國都講“知音”,知音者,不是說只知道音樂的音調、音符,你透過音符知道彈琴的人內心真正傳達的是什么樣的感情,這個才叫“知音”。“朱弦一拂遺音在,卻是當年寂寞心”,他們兩個人所傳達的都是一份寂寞的心。
但是,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。同樣的“寂寞心”,謝靈運跟柳宗元是不同的。中國的傳統說,詩是“言志”的,而且一般作詩的人也主要是把他自己的心志、理念——就是他內心的感情、思想——表現在詩里面。所以你要了解一首詩,一定要對這個詩人有一個大概的認識,你才知道他詩里所反映的是什么。所謂“寂寞心”,就是說沒有人知道、沒有人了解這樣的一份心。就是說,沒有一顆共鳴的心,在宇宙之間找不到一個了解你的人。還不只是說不得了解,中國所說的“寂寞”還包含不得任用。我們以前講晉朝左思的詩,說“鉛刀貴一割,夢想騁良圖”;李白說,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。他有一個理想、意念希望實現,可是沒有人了解,沒有人任用,所以這是“寂寞心”。
柳宗元的“寂寞心”
其實柳宗元家先世在政治上的地位是很高的,不過都曾被貶官。父親柳鎮被貶夔州時,柳宗元已經出世了。柳宗元小的時候曾經跟他的父親輾轉各地,所以對于民間的疾苦是比較關懷的,這是很重要的一點。我們以前屢次說過,每一個詩人的好詩都是有“情動于中”然后才“形于言”。但是詩歌里這種“情動于中”的感發的生命一定有厚薄、深淺和大小,感情的力量、感情的生命、感情的本質是有不同的。有的人感情寫得很真摯,可是他所寫的是私人的、小我的感情。一個人還不只是說有感情是重要的,有關懷才是最重要的。
柳鎮只有柳宗元一個獨子,柳家以前的門第曾經顯赫過,后來中途沒落了,所以他很希望柳宗元能夠重振家業。后來韓愈寫了《柳子厚墓志銘》,就是柳宗元(柳子厚)死了以后,給他寫了一個刻在石碑上、立在墓前的墓志銘。韓愈說,柳子厚這個人,在他二十幾歲考中進士的時候,大家都說“柳氏有子矣”,說柳家現在真的是有一個好的后代了。從這里就可以想到他們家對他的期盼,以及他當時表現的出色。每當他跟人談論起政治和理想,說他的議論是“踔厲風發”,非常有才氣。“踔”是腳步跑得很快、踏得很高的樣子,“厲”是很有力量、很強,“風發”就是很能感動人、議論時很有風采。大家都認為柳子厚是很有前途的。墓志銘后面說,“諸公要人,爭欲令出我門下”。當時許多人都想把這個有才干、有希望的年輕人搜羅在自己門下。
柳宗元做官的時候是德宗跟順宗之間,當時發生了唐朝歷史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——“永貞政變”。永貞是順宗的年號。順宗做太子的時候,門下有一個人叫王叔文。王叔文不是高級士族家庭出身,當時以翰林待詔的名義做太子的宮中侍從,他是相當有才華、有一些政見的人。
德宗的時候,唐朝有些什么樣的弊端呢?當時有一種宮中定的辦法,叫做“宮市”。“宮”就是宮中,“市”就是做買賣。“宮市”就是替皇帝、替朝廷、替宮中去買東西的。你想,當年韋應物做三衛郎都可以“身作里中橫,家藏亡命兒”,所以這些替皇帝買東西的,看到你的東西好,給你多少錢就是多少錢,沒有辦法跟他爭。“宮市”后來發展到根本連錢都不給,就叫做“白望”。當時就養成了這樣的一種封建官僚腐敗的惡習。
還不止如此,當時在宮中還有“五坊小兒”。“五坊”即雕坊、鶻坊、鷹坊、鷂坊、狗坊。“五坊小兒”倚仗人勢作威作福,在鄰里之間橫行,還替皇帝捕鳥雀。他們會跟店鋪要錢,要是不給錢,就在門口張一個網。他說,我現在是給皇帝抓鳥,你不能出門,你出入會驚了皇帝的鳥雀。
王叔文一天到晚陪伴順宗,偶爾會談到這些事情。順宗一繼位,就任用了王叔文。當時還有一個人,叫韋執誼。韋執誼是進士出身,做官做得比較高。有一次,德宗過生日,順宗就送給他父親一個壽禮,畫的是佛像。佛像上的字就是韋執誼題的。韋執誼要去拜見太子,太子本來不認識他,見到他一時沒有話講。所以太子無心之中說了一句,說你認識王叔文嗎?一聽太子這樣說,韋執誼就去跟王叔文結交。
德宗死后,順宗繼位,王叔文、韋執誼兩人當朝用事,他們選用了一批比較有政治理想的人。“諸公要人,爭欲令出我門下”,柳宗元當時考中了進士,就被選中了。柳宗元的好友、詩人劉禹錫,還有呂溫,都被搜羅。他們一上臺,就把他們認為有弊病的“宮市”“白望”“五坊小兒”都取消了。這還是其小者,他們最大的政治理想是想削減宦官跟藩鎮的權力。因為唐朝自肅宗以后,就是宦官專權。我說過,在安史之亂以后,唐朝派軍隊出去打仗要讓宦官做監軍。藩鎮也是從肅宗以后開始的。宦官跟藩鎮,這是中晚唐時期最大的兩個弊病。
但很不幸的,支持他們的順宗在做皇帝的前一年中風了。宦官和藩鎮提出讓順宗退位,太子繼位,就是憲宗了。
憲宗繼位不過一年,宦官重又得勢,王叔文、韋執誼、柳宗元、劉禹錫、呂溫等八個人都被貶到荒僻的外州去做司馬,就是歷史上有名的“八司馬”。柳宗元做司馬的地方就是永州,在湖南零陵縣(今屬湖南永州)附近。山水是不錯的,可在當時還是很荒僻的一個地方,而司馬是州刺史以下的一個屬官。柳宗元是一個有理想的人,我們看他后來所寫的文章,他在永州生活很不如意。他的妻子在此前不久就去世了,沒有孩子;又因為他是獨子,所以他孤苦伶仃一個人來到永州。柳宗元不像蘇東坡那樣達觀。他在《寄許京兆孟容書》中說“殘骸馀魂,百病所集,痞結伏積,不食自飽”,這是他的腸胃有毛病的緣故,而且他可能患上了瘧疾。“或時寒熱,水火互至,內消肌骨”,因為南方有瘴癘之氣,有容易傳染瘧疾的蚊子,所以“抱非常之罪,居夷獠之鄉”“煢煢孤立,未有子息”,“身殘家破,為世大僇”。他妻子死了,又沒有孩子,所以說“身殘家破”。他說我自己受到這樣的貶謫,身患這樣的疾病,我的家完全破了,我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一個罪人,“僇”是罪人。
“暫得一笑,已復不樂”
當時柳宗元所做的是什么呢?他偶爾出去游山玩水,想借山水來擺脫內心的痛苦。所以,柳宗元所寫的山水跟王維、孟浩然、韋應物完全不同。他表面上寫山水的賞玩,而且有時候故意寫得冷靜、超逸。可是他的特色就在于,他不是真的冷靜、超逸。蘇東坡寫超越曠達,人家是真的超越曠達,可是柳宗元真的做不到。
他寫過一封信給朋友李翰林。書信中他說:“時到幽樹好石,暫得一笑,已復不樂。”我常常去游山玩水,有的時候有很美的樹、很美的山,“時到幽樹好石”,我“暫得一笑”。我暫時之間,好像覺得這山水也是很美的,得到一點快樂。可是轉眼之間——“已”,不久以后——我還是不快樂的。為什么?“譬如囚拘圜土”,好像一個囚犯,“圜土”,周圍都是土墻,被關起來了。偶爾有天氣和暖的時候,這些囚犯就“負墻搔摩,伸展肢體”。犯人沒有桌椅可以坐,都是坐在地上,背靠在堅硬的土墻上,所以說“負墻”。他們沒有條件洗澡,所以身上都長了虱子,就“搔摩”,因為癢而抓虱子。“伸展肢體”,偶爾活動活動。可是,“顧地窺天,不過尋丈,終不得出,豈復能久為舒暢哉?”畢竟是在監獄里,看一看天、看一看地,不過八尺十尺這么一間小房子,關了好幾個囚犯,能夠長久歡樂嗎?
他表面上是借著山水來表現他的冷靜和超逸,可是“已復不樂”。所以他的山水詩一個最大特色,就是在他的冷靜、超逸之間表現出的痛苦,而且這種痛苦是熱烈的。柳宗元是一個熱情的人。
柳宗元在永州一待就是十年之久。有一次,憲宗把貶出去的這些人都召回來了。本來柳宗元很高興,以為可以回到朝廷做一點事情,可以實現理想了。可是召回來后沒幾天,就再被貶作柳州刺史了。
唐朝的地理劃分是把全國劃成州,州按等次分上州、中州、下州。像韋應物到江州做刺史,到蘇州做刺史,那都是上州。上有天堂,下有蘇杭。可是永州,在湖南零陵,算是中州。柳州比永州還不如,算是下州。柳州在廣西,在當時是非常近于原始的地區。
柳州雖然荒僻,柳宗元卻很花費了一番心思。后來由于他的政治作為,人民開始讀書、受教育,“指畫為文詞者,悉有法度可觀”。這是韓愈說的,很多人求他的指點,“指畫為文詞者”,都寫得不錯,是“悉有法度可觀”。
柳宗元真的是關心人民,真的有理想。而且他在永州做司馬的時候,因為沒有什么政治上的職務,除了游玩山水以外,他就是著作。他在《與李翰林建書》中說:“仆近求得經史諸子數百卷,常候戰悸稍定,時即伏讀,頗見圣人用心、賢士君子立志之分。著書亦數十篇。”柳宗元說,我近來在這么荒僻的地方,還找得了書。在瘧疾發冷發熱的這段時間“時即伏讀”,趕快伏案讀書。在讀書的時候體會賢士君子的用心和立志的本分。他寫了很多理論性的文章,像《封建論》;有寓言,像《永某氏之鼠》《臨江之麋》;有傳記,像《種樹郭橐駝傳》《捕蛇者說》。他的文章或反映民間疾苦,或反映當地風俗,或借動物和人,提出他的政治理想。
現在我們來看柳宗元的另一首詩《溪居》。“久為簪組累,幸此南夷謫。閑依農圃鄰,偶似山林客。曉耕翻露草,夜榜響溪石。來往不逢人,長歌楚天碧。”
他說的都是反話。“久為簪組累”,什么叫做“簪組”?“簪”就是頭上插的簪,“組”是衣服上的帶子。“簪組”是仕宦、做官的人的服飾。他說我長久地做官,這對我是負累,我不喜歡。“幸此南夷謫”,他說,我現在貶謫到這么遠的蠻夷之地,我說是“幸”。他把仕宦說是“累”,把貶謫說是“幸”。我以仕宦為累,我貶謫到南方,我以為是幸,所以“久為簪組累,幸此南夷謫”。
“閑依農圃鄰”,我空閑的時候,在莊稼人的菜園子旁邊,跟他們做鄰居。他是非常關心人民的生活的。他在永州寫了《捕蛇者說》《種樹郭橐駝傳》,他不是空口這樣說,是真的跟一個抓蛇的人、一個種樹的人做朋友、談話了,他的文章才這樣寫了。“閑依農圃鄰,偶似山林客”,我偶然來游山玩水,像個山林隱居的“山林客”。
“曉耕翻露草,夜榜響溪石。”他說,有時候早晨我也去田里耕種,把那帶露的草翻一翻。“夜榜”,“榜”是拿船槳劃船向前進。我夜里劃著船向前進,聽到船槳在水邊的石頭上的聲音,“夜榜響溪石”。
“來往不逢人,長歌楚天碧”,我就過這樣寂寞的生活,來往不遇見一個人。那“農圃鄰”是什么人?是說沒有人跟他是一個階次的。陶淵明也跟農夫做朋友,可陶淵明也是寂寞的。你可以了解體會關心農夫,但是農夫對你所讀的書、你的思想、你的政治、你的理想,并不了解。所以說“來往不逢人,長歌楚天碧”。我就放聲吟誦我的詩歌,“長歌”,抬頭一看,是那么一碧無際的楚地天空。(未完待續)
本系列為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委托項目“‘中華詩教’與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”(項目編號:18@ZH026)的成果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