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安徽日報》(2025年2月1日3版)
昨晚刷劇,看到電視屏幕里滿園的白色牡丹,腦中突然浮現天長的甘露餅。
甘露餅,“形如牡丹,白似冬雪”,用指尖輕輕捻起一朵,表面的糯米粉便會撲簌簌往下掉;輕咬一口,焦脆的口感先是直抵上顎,還未待驚奇完,隨著唾液分泌,又迅速在整個口腔內化開,遁于無形。
甘露餅是皖東天長人過年的必備點心,用老式的紅色紙盒盛著,打開盒蓋,八朵齊放。是的,甘露餅是論“朵”賣的,因為又美又輕盈,捧著裝有甘露餅的紙盒,總是特別小心。
曾有作家說過,“北方的點心是常食的性質,南方的則是閑食”,深以為然。北方點心雖屬“官禮茶食”,不知是不是為了配合北方的水質與濃茶,總是齁甜,更重要的是,太過實誠了!收到過一次什錦點心盒,棗泥方酥、糖火燒、山楂鍋盔……確實好吃,但基本一塊吃下去可省上一頓飯錢。南方點心則屬“嘉湖細點”,像天長的甘露餅,一整盒吞下去,怕也只能吃出個寂寞來。
天長的甘露餅是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。相傳天長舉人戴蘭芬于清道光年間考中狀元后,將家鄉特產“龍崗雪餃”帶入京城,道光皇帝賜名“甘露餅”。1979年,甘露餅獲“安徽省優質名細糕點”殊榮,后又在1988年首屆中國食品博覽會獲銅獎,一時聲譽大振。
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天長的甘露餅都是國營糕點廠生產。那時一過中秋節,天長糕點廠便要忙起來,百把工人白天黑夜連軸轉,依然供不應求。
張春根在天長西門老街上開了一家玉華食品店,專做甘露餅。王玉華是他夫人,是店里真正的大師傅。兩人十六七歲一起進廠當學徒,王玉華學了兩年才正式出師。她說,甘露餅看起來輕巧的一朵,做起來十分麻煩,先要搟出薄如明紙般的酥皮,再九層一疊折,用小火翻炸,酥皮在滾油中層層脹開,如花朵盛放。出鍋后要先瀝干油,再撒上用糯米粉與白綿糖配成的特制“霜粉”,點上紅綠絲,才算一朵真正的甘露餅。
當年廠子效益好時,小姐妹們年輕漂亮,都愛耍愛逛,王玉華每天只顧埋頭做餅,想多存錢更有生活的底氣。那時她上完白班上晚班,90年代初一個月就能賺200多塊工資。后來廠子倒了,有不少人出來開店,但做不了兩年陸續收攤。如今,整個天長只剩下兩家廠還在堅守。
我去年去時,正是八月暑天,西門老街的青石板走上去都燙腳。夏天他們是不做甘露餅的,但要開始準備煉油。甘露餅必須用雪白的豬油才能漂亮地起酥。九月開始張春根就要熬豬油,連熬兩個月才夠一冬用。進入臘月后是甘露餅的銷售旺季,一個春節大概要賣一萬多盒,也就是六萬多朵。發面、搟面、疊花、煎炸、撒粉……步步全靠手工,日日熬到夜里一兩點,確實辛苦。“干手藝只能夠生活,而且我們一輩子只會做甘露餅。”王玉華言語樸實。
為了讓我嘗嘗,他們特意起灶做了一鍋。只見一團團油面被搟成半透明的面皮,再一張張錯開疊起,王玉華的手一折一捏,案板便成了花園,開滿雪白的面花花。凝脂般的豬油在大鐵鍋中漸漸化開,成了金黃色的液體,一朵面花滑下去,如被吹了一口仙氣,一層一層漸漸膨開,活脫脫像一只小小的燕窩。
夫妻倆干活時都屏著氣,仿佛一大聲甘露餅會碎,只有一只吊扇悠悠地吹著,襯得屋里更靜了。金色的面花瀝完油后又回到案板上,張春根拿出一只細篩開始撒粉,人也站在一片雪白中飛舞了起來。
那一刻,時光仿佛靜止,有些甜到憂傷。